
谎言、威胁和操纵——录音揭露流氓专家证人的劣行,但这仅是冰山一角。
警告:下文内容含有粗俗语言。
教唆假哭,贬损患者,声称要以“训狗”的方式与前妻打交道。
以上都是一名颇具争议的澳大利亚家事法院(Australian family court)心理学家的做法。
法律保护她的身份,但她的这些有悖常规且颇具危害的方法被她过去的一位客户用录音记录了下来。这些录音长达数个小时。
尽管以往遭受过投诉,但她仍然继续执业,并担任法庭专家证人。
在敏感的子女抚养权纠纷中,她的影响力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澳大利亚的家事法院经常请一些具有家暴专业知识的专家。
这位心理学家常常为法院撰写专家报告,提供有关儿童监护安排的建议。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背景调查》节目(Background Briefing)所获得的长达数小时录音,记录了这位心理学家对一个家庭进行胁迫的行为,以及她承认未经当事人同意便擅自联系律师。她还把心理创伤咨询的地点选在了熙熙攘攘的公园和购物中心。
当事家庭中的母亲指责这位心理学家忽视和淡化家暴证据的重要性,当事家庭中的两位家长都称她给他们处于青少年期的孩子造成了创伤,在父子间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隔阂。
“她听起来很了不起”
阿曼达(Amanda)*和前夫吉姆(Jim)*同意去见朱莉博士(Dr Julie)*,希望她能帮助他们解决子女抚养权问题,而不必通过漫长的家事法庭诉讼来解决问题。
由于法律原因,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无法明确给出这名心理学家的身份,也不能明确给出当事家庭的身份,文中所使用的名字是他们的化名。我们同时对他们的声音做了处理。
尽管朱莉医生的治疗费用高达15500澳元,但因为他人的大力推荐,所以吉姆全额支付了这笔费用。
这家人第一次见朱莉博士时,吉姆与儿子约瑟夫(Joseph)*并不经常联系,但吉姆非常迫切地想要与儿子重归于好。
吉姆说,约瑟夫小时与自己关系很好,但到后来,他们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
“我们之前感情很深,父子关系融洽......我做了所有‘父亲该做的事’。我教他骑自行车,教他游泳。
“你知道,我还假扮成圣诞老人和牙仙(Tooth Fairy)。”
(译注:牙仙是从美国开始流行的童话人物。据说,孩子把换牙时掉的乳牙放在枕头下,而牙仙会在次日早上把换下的牙齿拿走,同时留给孩子一点零花钱或小礼物。当然,牙仙其实是由父母扮演的,履行拿走牙齿并留下零钱或礼物的职责。)
“我们一起去探险和野营。度过很多愉快的时光。很多愉快的经历......一切都很好,”吉姆说。
阿曼达说她和吉姆的关系破裂是因为吉姆有暴力倾向,但吉姆对此予以否认。
吉姆曾因对阿曼达造成过失伤害而被指控,并被判处社区服务令,要求他履行100小时的无偿工作。
尽管如此,阿曼达还是说,她希望约瑟夫与吉姆能改善关系。这对父母都希望朱莉博士能提供一些帮助。
“我和[朱莉博士]通了电话,她听起来很了不起,”阿曼达说。
“我原想着她会帮助改善关系,也许我们不必通过法院解决问题。”
但吉姆说,他与朱莉博士见了第一面后就感到了担忧。
“我们要做一些十分不一样的事情”
在他们最初几次会面中,朱莉博士有一次对吉姆说,她使用的方法会让他感到“有点震惊”。
她说,她要使用一种“非常规”的策略,对吉姆的品行进行抨击,以"争取阿曼达支持"。
吉姆回忆道:“那就要把[阿曼达]对我的所有怨气都公开……基本上是在揭露我的品格瑕疵,并完全站在[阿曼达]这一边,而且还要在[约瑟夫]的面前进行。”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全然不像是任何一种靠谱的精神病学或心理学治疗。”
吉姆说,朱莉博士告诉他,如果他不完全参与这一过程并配合,就会影响到结果。
“而这会是我的责任,任何失败都是我的责任。”
根据法庭规定的执业标准,专家证人必须按照要求,在家庭情况评估期间保持公正,并向法庭提供不偏不倚、符合事实的报告。
然而,吉姆说朱莉博士鼓动并参与了在他儿子约瑟夫面前对自己的言语诋毁。
他说:“[约瑟夫]没必要听那些鸡毛蒜皮的往事……他感到非常、非常不舒服……我可以看出,听到我是一个坏人的言论对他来说是糟糕透顶的……因为他知道我们之前的真实感情,我们之间曾经有着非常紧密、和谐的父子关系。”
“他也被要求参与这一过程,并说出自己的不满,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找借口离开,坐到了车里,因为他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不自在。”
吉姆要求朱莉博士解释这种疗法会如何产生作用,她把这种方法比作“训狗”——通过奖励或表扬来获得特定反应。
吉姆说自己曾多次质疑朱莉博士的方法,但她告诉吉姆,他对“心理学的理解太简单了”。
“我对她说,‘看,我认为这对[阿曼达]没有一点用’......她则说,‘会有用的,我在全澳各地都看到了治疗结果。你不了解治疗背后的心理学。这种方法会起作用的’”。
吉姆在公共场所情绪崩溃
治疗前,吉姆签署了一份合同,规定一些治疗将在公共场所进行,但这”可能涉及违反保密规定”。
这家人并不知道的是,朱莉博士此前曾因为带一位母亲去酒巴接受治疗而在2019年受到澳大利亚医疗执业者管理局(Australian Health Practitioners Regulation Agency,AHPRA)警告。
尽管AHPRA提出过警告,但朱莉博士还是在公园和购物中心与这家人见面。
吉姆在购物中心的美食广场内和公园里都经历了情绪崩溃。
“这可能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困难的事情,在我儿子面前被羞辱,被击垮,这简直是对灵魂的摧残,”吉姆说。
“这种情况绝对让人感到震惊。我们当时在圣诞前某个非常热闹的购物中心美食广场内,几乎没有一张空桌,所有桌子都紧紧靠在一起,我的儿子和[朱莉博士],还有我,有时还有[阿曼达],讨论如极为隐私的个人话题......我不禁落泪,当然,我的儿子也流了泪。”
吉姆情绪波动时,朱莉博士要约瑟夫不要对他的父亲表示任何同情。
“我失声哭了出来,她叫[约瑟夫],不要对我有任何同情心,这真的让人感到难过,”吉姆说。
阿曼达说,有一次在一个公园内进行治疗过程中,朱莉博士叫她回忆遭遇家暴的过程。
“太容易引发情绪崩溃了,而且......到最后我在想,他现在非常生气,我很害怕,他否认[家暴的发生],我就更为难过,”阿曼达说。
根据执业标准,朱莉博士应该寻求有关现有或过去的法院家暴干预令( family violence intervention orders)信息。
一共有好几个针对吉姆的干预令,但阿曼达说朱莉博士不想看干预令,并阻止吉姆对这些干预令发表任何意见。
根据法院的执业标准,专家证人应具体处理解决“当事人是否承认发生了家庭暴力或虐待”的问题,以及“当事人是否承担对家庭暴力的部分或全部责任"。
吉姆问朱莉博士,虽然自己并不认同,他是否应该承认那些家庭暴力的指控,但她建议吉姆不要这样做。
在婚姻关系结束时,吉姆因过失造成伤害而被指控,在警方的陈述中,他对袭击阿曼达的行为做出了部分承认。
利用报告“投下一颗炸弹”
经过几个疗程的治疗,约瑟夫仍然不愿意和父亲在一起。
于是,朱莉博士劝吉姆将阿曼达告上法庭,说她会提供一份有利报告,使他更有机会获得对约瑟夫的完全监护权。
朱莉博士建议吉姆在她写家庭报告之前就向法院提出这一申请,这样她就可以直接将报告归入法院案件,并“投下一颗炸弹”。
朱莉博士在完成报告之前,必须对父母双方进行心理评估。
阿曼达说,在自己家里与朱莉博士见面时,朱莉博士给她做了评估,但阿曼达则感到过程很仓促。
“她说,‘我时间很紧'。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只是让我坐下来,然后说,‘开始吧’,然后一直喘着粗气说,‘我得走啦’,”阿曼达回忆道。
相比之下,吉姆说朱莉博士通过电子邮件把评估试题发给他,他远程填写,还没有时间限制。
阿曼达说,结果显示她有一系列的人格及决策方面的问题,且她还有偏执狂问题。
朱莉博士告诉吉姆,她会用阿曼达得到的糟糕评估结果来威胁阿曼达。
后来的音频显示,朱莉博士用会遭到法庭诉讼来威胁阿曼达,她说:“我知道[吉姆]一直在与他的律师联系......你不希望[最终走上法庭]”。
与律师的秘密联系
在劝说吉姆上法庭的同时,朱莉博士还向吉姆提供了法律策略方面的建议:
“你的理由是——[阿曼达]是如此的****(此处为粗话,用*替代),[约瑟夫]必须要来和我一起生活,以拯救他的童年。这肯定是精神虐待,[阿曼达]在精神上虐待[约瑟夫]。因为如果你说‘哦,我真的想看儿子',[阿曼达]不让我去。我只是想每隔一个周末看看他’,这样会弱化你的理由。”
朱莉博士还叫吉姆让他的律师给她打电话,“谈谈报告的可能结果”,并补充说,"这不应该以任何正规形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根据法庭规定的执业标准,专家证人必须避免任何利益冲突,包括“与代表各方的律师进行实质性的私下沟通”。
朱莉博士在阿曼达不知情或不同意的情况下,不断联系阿曼达的律师,并试图说服那名律师相信阿曼达并不“理性”。
在给吉姆的电话中,朱莉博士说了她与阿曼达的律师对话的详细内容,解释说,她在其他案件中认识了这位律师,并说“我不指望这种关系能持续很长时间”。
吉姆说,他不知道对专家证人的法律要求,也不知道他们应该如何行事,所以他没有意识到朱莉博士的所为可能存在的严重问题。
“她说得很清楚,她在家事法院的上上下下都有关系,从所有家事法律师到每一位法官,参与此案的每个人都认识她。”

“她对我们大喊大叫,冲了出去”
阿曼达说,当约瑟夫拒绝继续进行治疗的时候,朱莉博士变得很愤怒。
“那时她翻脸了。她整个脸都变了,她的眼睛变得很凶,她对我大声喊叫,然后转向[约瑟夫]说,‘我会写一份报告,法院听我的,我会告诉法院你太不成熟,不能选择和谁一起生活,你要和你父亲生活在一起。’”
“我说, ‘你在威胁他’。她对我们大喊大叫,冲出去摔门而走。”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心想‘哦,老天。’"
吉姆说,朱莉博士在与阿曼达发生争吵后来到吉姆家,骂骂咧咧,称阿曼达为“该死的贱人”。
“在最后一天,她开始咒骂我的前妻。我试图接受这一切,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在我儿子面前被抹黑,这可能是我们关系的终结……这比整个过程开始时糟糕得多……变得极其糟糕,无法挽回。
“一个所谓的专业人士对我实施的这个治疗把我推到了......自杀的边缘......她把我带到了边缘......而她是一个本应帮助我们解决问题的人。”

专业机构展开调查
朱莉博士的报告最终被提交到吉姆和阿曼达的案件中,但吉姆意识到已经失去儿子后再诉讼是徒劳的,便停止了所有的法律诉讼。
阿曼达说,她觉得报告的每一句话都是不真实的。
她说:“那真的非常毁灭性。作为结果,[约瑟夫]根本不再想去看心理学家了。”
在接受朱莉博士治疗期间,吉姆和阿曼达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二人均向AHPRA提出正式投诉。
吉姆说朱莉博士不应该再向家庭提供心理服务。
“我应该说清楚,我从[朱莉博士]那里得到的报告对我自己来说是非常正面的,但得到这一报告的治疗是任何人都不应该经历的,”吉姆说。
“我的前妻对治疗也非常不满意。她认为这对我们的儿子有很大伤害。我也这么认为,所以这是我们能真正达成共识的少数事情之一。
AHPRA和澳大利亚心理学委员会(Psychology Board of Australia )目前都在调查这一投诉。
问及此案时,AHPRA的发言人表示,他们不能对个别从业者进行置评。
《背景调查》联系到朱莉博士时,她拒绝发表意见。
“并非孤立的问题”
《背景调查》不能透露朱莉博士的身份,因为法律保护家事法案件中的所有专家证人的身份。
家事法大律师布莱恩·凯利(Brian Kelly,)说,这种匿名性质使得行为不端的报告撰写者受不到审查。

布莱恩·凯利在家庭法领域有25年的经验。(ABC: Chris Taylor)“这差不多就像你请人做有偿评论一样,你给某人一点钱,他们说了点什么,然后他们在下周再说的就截然不同了,”凯利说。
专家证人要是不合格,家庭受到的影响可能相当可怕。
凯利说,在他参与的某个案子中,一位作为法庭专家证人的精神科医生在法庭宣誓后承认曾严重违反了法庭准则。
“对他来说,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说。
“就在几个月前,我在一个案件中见到了同一位专家......我对他的任何报告都缺乏信心。”
那位精神科医生也参与了其他案件的审理,有人指控称他撰写的报告会淡化且不予理会关于性虐待和身体虐待的严重指控。
通过他撰写的报告,法院不断被说服将儿童安置在被指有虐待行为的父母身边。
据称,在这些父母的照顾下,一些儿童遭到强奸和殴打。
后来,有十几份对这名精神科医生的投诉提交给医疗服务投诉委员会(Health Care Complaints Commission )和医学委员会(medical council),但他没有得到正式处理。
一些父母还写信给州和联邦医疗监管机构以及州和联邦卫生部长,但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人人都知道,没人可以说他们不知道,”其中一位家长告诉《背景调查》。

她说,那些被安置在受指控的虐待者那里的孩子里,有些孩子后来离开了,回到了失去监护权的父母那里。
“一些孩子逃脱了,这是一个好消息……非常好的一点是,一旦这些孩子们进入安全的家庭,他们开始逐渐痊愈。一旦他们知道施虐者再也无法接近他们,疗愈就能够开始了。”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不能公布这位继续执业的精神科医生的名字。我们已联系过他,请求他置评。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凯利说,这个问题非常令人担忧,应该考虑完全取消这些专家出具法庭报告的资格。
"我们不是在谈论一个或两个[问题的报告撰写者]。我在许多专家领域,包括社会工作者、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的专家报告上都遇到了问题," 他说。
目前,参议院的法律和宪法事务立法委员会(Senate Legal and Constitutional Affairs Legislation Committee)正在审议一项修正案,旨在允许政府为报告撰写者制定标准和要求。
司法部对澳大利亚广播公司表示,这些改变将有助于提高家事法专业人士的透明度和公众信心。
然而,前家事法院的首席法官约翰·帕斯科阁下(the HonourablJohn Pascoe)表示,《家事法》(Family Law Act)现在的条文数量是其刚推出时的三倍,像这样的修正只是修修补补而已。
他呼吁进行更全面的改革。
“我们需要让所有的州和领地参与其中,因为家事法和刑法以及儿童保护体系之间存在交叉之处。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研究如何避免让受到这一法律体系影响的人受伤,”他说。
“我们需要[一个皇家调查委员会],因为人们需要能够找一个独立机构提供他们的证据,讲述他们的亲身经验。”
澳大利亚法律改革委员会(Australian Law Reform Commission,ALRC)在2019年做的一份报告建议,解散联邦法院,并将育儿事务交由各州和领地管辖,帕斯科先生说这样做有好处。
“难点在于,解散一个现有的系统,并建立一个新的系统会非常困难,”他说。
“确实需要认真做一些事情,以解决家事法体系、刑法体系和国家儿童保护体系之间的差距,因为我们发现人们在法律的缝隙间徘徊。
“当涉及到与国家儿童保护系统有关的儿童,并且涉及刑事法律程序时,这一点尤为明显。”
他说,这个体系失效时,付出代价的往往是容易受到伤害的家庭。
“今晚当我上床睡觉时,我知道仍有许多妇女和孩子们感到恐惧,担心在夜晚或早晨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不应该在澳大利亚当代社会发生。”
*音频并没有记录这个家庭与朱莉博士互动的全部过程。
制作人员
补充报导: 阿德莱德·米勒(Adelaide Miller)
摄影: 克里斯·泰勒(Chris Taylor)和斯科特·朱厄尔(Scott Jewell)
数字制作: 海蒂·达沃伦(Heidi Davoren)
平面设计:彼得·穆林斯(Peter Mullins)
执行制作人:范努·费拉里(Fanou Fila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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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45m ago45 minutes agoWed 21 Jun 2023 at 7:54am
转自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中文
原文地址:http://www.abc.net.au/chinese/... |